记者日记
对巴布亚丛林战士的秘密访问
2010年7月6日| 查亚普拉和巴列姆山谷
第一天
自雅加达开始的夜航终于结束了,飞机沿着从岛屿中部蔓延过来直达海岸线的独眼巨人山脉缓缓下降,机下是满眼的翠绿。此时山脊正好位于飞机的左侧,圣塔尼湖将清晨温暖的阳光通过飞机的右舷窗反射到机舱内。巴布亚省首府查亚普拉的机场坐落在山与湖之间。在新几内亚岛西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就是今日印度尼西亚最东部的地区,麦克阿瑟将军在1944年建立了他的司令部。从当时的荷兰殖民小镇霍兰迪亚附近的一个山头上,他制订了美国将菲律宾从日本占领者手中重新夺回的计划,实现他“我会回来”的誓言。这里随处可见20世纪殖民战争的历史遗迹。
这架飞机上的乘客寥寥无几,机场大厅内的搬运工想揽点活都难。其中一个搬运工戴着一顶红底白星的呢料帽子,有点像非法的晨星旗图案。这种旗帜是巴布亚为摆脱印尼的统治进行独立斗争的象征。其他搬运工摆弄着长长的发绺,看起来就像拉斯特法里教徒一样。一个外来的游客乍一看可能会误以为到了加勒比海或西非的某个地方。从某个角度看这里是巴布亚的一个缩影,当地的巴布亚人主要从事像搬运工这类低报酬的工作,而技术工种和商业活动似乎专属于从印度尼西亚其它地方迁来的移民。从西部其它大岛迁移来的爪哇人和其他种族的人似乎控制了当地的经济命脉,而且远远不只是查亚普拉机场。裂痕无所不在,几乎所有当地人都用“印尼人”来称呼从印尼其他地方迁来的移民,就好像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一样。
一个朋友来接我,开车沿圣塔尼湖将我送到严格意义上的查亚普拉城中。车外可见座座棚屋在木桩的支撑下就建在水上。一个女人划着独木舟沿湖岸缓缓而行。轿车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接头人的房子,这个接头的印尼人认为我的这次出行是在做某种生意。如果是以一个外国记者的身份出现在巴布亚,而且是在进行一次未经批准的采访,那就很容易落入军队和警察之手,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当地人要与这样一位记者合作,所冒的风险更大。酷刑和秘密杀害的故事路人皆知。我尽量不引人注目,尽可能地保护那些帮助我的人,不泄漏他们的身份。他们是按照我的吩咐为我做这些事情。
新几内亚岛的西半部是印度尼西亚群岛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但大多数土著居民的生活一贫如洗。印尼属巴布亚土著人喜欢将他们的整个家园称之为西巴布亚,而在雅加达,“西巴布亚”和“巴布亚”的含义全然不同。西巴布亚黄金和铜的储量巨大,主要由美国自由港迈克墨伦铜金矿公司(Freeport-McMoRan)负责开采;此外天然气储量也极其丰富,主要是由英国石油公司负责开采。正是这些采矿合同使巴布亚的命运与东帝汶截然不同。在经历了长期的、有时甚至是野蛮的占领后,东帝汶在2002年摆脱了印尼的统治而获得独立。巴布亚得天独厚地拥有如此丰富的矿产资源,印度尼西亚似乎永远不会放弃这块肥肉。几十年来,政府一直鼓励从爪哇和其他人口稠密的岛屿移民到巴布亚去建立新的家园。在查亚普拉随处可见这一政策的后果。它已成为印尼一个主要的港口城市。这里的巴布亚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已成少数民族。
我在港口附近的露天餐厅里与我的第一个巴布亚接头人碰了面,这里远离我栖身的房屋。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个接头人是一个能讲流利英语的腼腆女人,是一个学生和激进的西巴布亚民族委员会(KNPB)的成员,这个组织与丛林中的游击队关系密切。她拒绝在印尼人经营的餐厅吃饭。我们在一家咖啡厅里边喝果汁边讨论将我转移到查亚普拉外安全地点的计划。
这个安全地点并不很远,开车一会就到,而且位于一个山谷中,距一个政府军营地很近。汽车将我们载到一所房屋前停下,四周都是些波纹铁皮顶的窝棚,里面住的全都是巴布亚人。在我被允许下车之前,几个巴布亚年青人在四周进行了侦查,以确保没有人在监视我们。我们在房屋的入口处脱掉鞋子。在我们身后不断有人进入房间,门外的鞋越堆越高。为了不引起不受欢迎者的注意,一个小伙子将鞋都拎到屋内。为了避开路过之人好奇的目光,窗帘也被拉上。但对里面的人而言,室内几乎空空如也。我们席地而坐,共有八男两女。每个人都一一向我进行了介绍,那位女学生将他们的话翻译成英文。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男人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相貌根本就不像一个巴布亚人。他有一个葡萄牙语的名字,来自东帝汶。他解释说,他到巴布亚已经近两年了,目的是支持KNPB,但他拒绝说明是否带有官方的使命。他指出:“这个地方不是很安全。”
他不是这一圈人中唯一的外侨。这些人中还有一个来自邻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牧师,他自我介绍说是个游击队员。巴布亚新几内亚拥有这个岛屿的东半部。他说,KNPB与“从林中的游击战士正在进行非常密切的合作。”摩西•塔布尼(Moses Tabuni)是KNPB的一个发言人,他解释说,自由巴布亚运动(OPM)的游击队员们(丛林战士)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一直在与印尼人战斗。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牧师谈到了将这两个组织合并成西巴布亚革命军的问题。“我们已经牺牲了许多人,我们要组织一个新的斗争网络。”
塔布尼手腕上带着一个饰有晨星图案的腕带。从1961年10月至1962年,该地区在荷兰人手中获得了独立,而这个图案就是当时的西巴布亚正式国旗。当时该岛西半部的名称从荷兰的新几内亚变成了西巴布亚,以区别于该岛东部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在经历了短暂的独立后西巴布亚由联合国暂时进行管理,随后在1969年被印度尼西亚吞并。自那以后,印度尼西亚为其在几内亚岛上的这片土地设计了好几个名字,但从来不允许将这整个地区称为“西巴布亚”。
KNPB的一个年轻成员说,过去他们只是想通过有组织的游行示威活动来反对占领。因此,他们的要求也只是像1998年以来印尼的其他地方那样,能够享有自由行使民主的权利。“但印尼人称我们为麻烦制造者和恐怖分子。在一个民主体制下难道我们就没有集会和游行示威的权力吗?看来他们的民主是给印尼人的,我们巴布亚人没有资格享有。”
塔布尼表示:“如果美国矿业巨头自由港迈克墨伦铜金矿公司希望继续开采我们的铜矿和金矿,如果英国石油公司想要开采我们的天然气,那么他们必须支持我们的斗争。”他补充道,如果我将他的名字公开出来他会感到很高兴。在返回查亚普拉的路上,车上挤满了参加这次秘密会议的男人。他们似乎都对我的安全很担心。当汽车到达了我的目的地,一个朋友家时,我请他们撂下我回去。塔布尼微笑着恳求道:“这里就在一个警察哨所前,让我们再送你一段吧。”他们把我又往前载了一段路程,然后我下车就像一个旅游者结束了观光一样走回住处。
第二天
从查亚普拉我订了一张飞往瓦梅纳的机票。瓦梅纳镇坐落在中部高原,而巴布亚的游击队在中部高原建立了根据地。从飞机上向下望去,风景如画的大地上疯狂地扭曲着一条条的河流。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没有通往瓦梅纳的道路。这个地方与其它地区被完全隔离开。甚至鸡蛋也要通过飞机才能运来。在镇子的郊外,一辆皮卡正等着我们。我停下来买点礼物好送给我打算采访的村民和反叛武装人员。与我同行的年轻人大都是学生和西巴布亚民族委员会的成员,他们要我给他们买点槟榔和零食。他们说,还需要买些香烟以应付在路上遇到的政府军检查站,如果顺便给他们捎带上几盒他们也会笑纳。
我们坐在车里,沿着风景优美的巴列姆山谷缓缓前行。(他们介绍说)当地的部落叫“达尼”,直到1938年白种人才“发现”了这个部落。这个谷底的海拔也有约1600米,人会感到寒冷。皮卡的司机碰上搭车的乘客就得停下来,就这样先后又载上了好几位乘客以及一个塑料篷布,篷布是用来使坐在后车箱上的乘客免遭骤然而降的雨水浇淋。这种阵雨虽然只是偶尔遇到,但冰冷刺骨。汽车每停一站,在车后的路面上都会留下一个标记,这个有汁体飞溅的红色长方形印记是乘客们吐出的槟榔汁。
沿路的农家四周都有篱笆,篱笆上有茅草顶,作用是保护木桩。陡峭山坡上的果园也有同样形式的篱笆。我们顺利通过了几个检查站。然而在一个路障处,却要我随一个士兵到一个办公室去。房间内的气氛并不那么紧张。我掏出旅行许可证件,我的司机在桌上放了两盒烟。为稳妥起见,他又在负责盘查的军官座位旁的椅子上放上了几张钞票,大约相当于10美元。我们然后就被放行了。
几个小时后,我们离开公路步行前进。我们越过道道灌渠和大片的红薯地。咖啡树就种在不那么浓密的树林里。我们排成一队跋涉过一块沼泽地后,就到达了一个四面围着篱笆的村子。村庄门口有一个哨兵在站岗。虽然他没有穿鞋,但仍是并拢脚跟向我们一行中的一人敬礼,这人显然是游击队的一个指挥官。村子的篱笆内有20多个村民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当我们走近时,他们开始哭了起来。泪水哗哗地滚下他们的脸庞,能有好几分钟。其中一些村民的脸用粘土涂抹了。我的同伴们解释说,这是哀悼在争取独立的斗争中牺牲的众多巴布亚人的一种表达方式。用黏土涂抹自己的脸是表示悲伤。
不久,约有30人的一支民兵队伍到了。这些游击队员携带着木制的长矛和弓箭,没有一丁点铁器。两名带队的长官也都赤着脚站在队伍里面。其中一人蓄着长长的胡须,拎着一只手提箱。他介绍说,他来自邻近的巴布亚新几内亚,游击队最高指挥官马蒂亚斯•文达(Mathias Wenda)的总部也设在那里。为表示对我的敬意,村民们赶出一头猪。两名男子按住这可怜家伙的四肢,另有一人将一支竹箭直射入它的心脏。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快速而高效的屠宰方式。在猪肉被架起来烧烤的时候,游击队战士和村民们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一些妇女穿着草裙,而一名男子除了戴上传统的阴茎套和羊毛帽外,几乎赤身裸体。
学生们准备了讲稿,其中一个带队的长官向其余的人大声朗读了这份讲稿。他们也想给我一份这篇讲稿,但他们首先要求长官在上面盖章。他们这是第一次在一份文件上盖上了西巴布亚民族解放军(TPN)的印章。但这个反叛组织是自由巴布亚运动(OPM)的武装派别,他们已经改称为西巴布亚革命军(TRPB)了。不过没关系,反叛者们很快会刻一个正确的图章并纠正这个错误。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长官从他的手提箱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一个制作的不错的小册子,内容是介绍反叛运动,其中还印有其所有的标志性图案。
村民和游击队员们轮流呼喊着战斗口号:巴布亚默迪卡!由于新几内亚岛上的语言多达数百种,这里的反叛者用印尼语进行交流,而这是他们敌人所用的语言。在印尼语中“默迪卡”的意思是自由或独立。游击队员们拿起武器进行了一些军事操练的表演。肩上扛着3米长的矛做出敏捷的转体动作或握着弓拿着松松垮垮的一袋箭摆出敬礼的姿势都很不容易。这一天我看到的唯一一件现代化武器是用来打鸟的气枪。但根据他们给我看的照片,游击队也有几杆自动步枪。
猪肉烤熟了,村民们给与我分配猪肉的荣誉。天上开始落下雨点,我们马上撤到一间地面铺着稻草席的棚屋内。男人们开始讲述他们的斗争故事。有人已经告诉过我这种故事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现在确实如此。黎明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解释说,我们需要回到车上赶路。一些游击队战士和村民陪同我们回到公路。我们挥手道别,其中一个指挥官嘱咐我向全世界讲述巴布亚人斗争的故事。
译者:dqzxf
火星。现在怎么不提供英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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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了第三天的日记,请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