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日记
本刊逝者专栏编辑日记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九日| 布赖顿
周三
漫步唐斯丘陵[1]，必有幽魂为伴。此地景观既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且不论富有近现代意味的垄沟或天线杆，古韵古风的采石场、坟冢和梯田遗迹既已俯仰皆是。海风凛冽（两只卷毛绵羊可是先知先觉），我在一处墓冢旁躺下避风，新石器时代[2]先民的魂灵正蹑足穿过草丛。绵羊脚步沉重地走开，而那些魂灵还在。先民喜欢这里的海景和难得的艳阳，我也一样。白垩岩[3]中还留有他们用过的刀具残片，他们曾在此耕作，似乎不太在意欠佳的收成，也不曾考虑移居到富饶的谷地。在阳光下看着我写下这篇日记的就是他们：脸盘宽阔、面相陋野而态度和善。他们沉静的气息正从山下飘过。
草地上生着芒柄花[4]和杓兰花[5]，这些花也招引游魂。来的是些中世纪的亡灵：生前是农人的，或撂下木头农具，整个人扑通一声躺下，或在某个春日犁耕贫瘠的田地，土中燧石[6]坚硬难翻，害得他大汗淋漓，或拔出腰间的长颈酒瓶痛饮一番，或遮在自己斗篷之下躲避蒙蒙春雨；若是少女，定是穿着绿袍跟黄色便鞋，散开发髻，一个人自在奔跑。蓝得如欢歌般的虎尾草[7]也属于中世纪的他们，还有小米草[8]——旅人见到它，疲惫都会消减。有这些花的地方，就有旅行的意义。中世纪的旅人刚经过这里，就在前面不远——要是我跑过去，准能赶上，趁他们还没在林中消散。
从伍丁丁区(Woodingdean)[9]到刘易斯市[10]，要经过贾格小道，道旁树丛茂密，最喜喧哗的魂灵在此出没。在我前面的是十九世纪的渔妇们，格子裙子提得老高，从布赖顿去内陆城镇贩卖鲱鱼[11]和鲭鱼[12]。（刘易斯地区方言里，“贾格”指布赖顿人。）她们尽讲些乔叟[13]式的下流故事，露出一口歪牙，活像几匹大笑的老马。遇上雨天，她们的鞋子在白垩上打滑，我的也是。于是我听从她们的建议，挑那些没有碎石的地方走，也踩深了她们的足迹。等我到金斯敦岭[14]下的小径采摘黑莓，她们也在：晒黑的胳膊粗壮有力、不在意枝桠刮擦，满是紫色莓汁的嘴巴总是笑得合不拢。她们要走八英里才到，然后再步行回去，不用指望在市内搭趟公车回家，能指望的只有喝杯啤酒的光景，歇歇脚、整整发夹、提提带有鱼腥味的长袜，肩上鱼篓空空，生意暂告结束。
在小径上，也有背着铺盖的“摩登”背包客从我身旁经过，他们放下地图，抬头向我问好，以为这样会使我这个下午的旅行不那么孤单。我的孤独确实减掉几分；不过，我还像往常一样走着，四周闪现的尽是逝者的清晰面庞，伴着他们的聒噪言谈。
注释
[1]英格兰南部青草覆盖的圆顶山丘，由典型的白垩岩构成，以众多史前人类遗迹著称, 有些丘顶长有稀有兰花。
[2]考古学概念。在这一时代，人类开始从事农业和畜牧。
[3]白色至浅灰色的石灰岩，由微小的海洋生物贝壳组成，广见于瑞典以南的西欧和英格兰。
[4]
[5]
[6]俗称“火石”，质硬，英格兰南部有该矿物分布。
[7]
[8]eyebright，旧时认为可治眼疾。
[9]布赖顿与霍夫巿(the city of Brighton and Hove)东部郊区名。
[10]东苏塞克斯郡（布赖顿所在郡）首府。
[11] 一种鱼类，其亚种在欧洲被制成熏鱼出售，在北美则制成沙丁鱼罐头。
[12]鲭科鱼统称, 金枪鱼属于该科。
[13]十四世纪英国诗人，善用中古伦敦方言。其名作《坎特伯雷故事集》语言幽默，有世俗气息。
[14]位于布赖顿和刘易斯两地之间。
译者：guhyam